然后。

致现在,敬未来。

 

【鹤一期】Falling.【28~32】

*吸血鬼鹤x猎人一期in现代背景

*一口气更完了,这篇文的正文到这里就算是全部完结了。非常感谢追更新&买了本的大家,我们下周(说好的完售纪念)新番外见!




28.





从玄关到客厅,再到卧室。

领带挂在门口的鞋柜边上,白衬衣搭在沙发的扶手旁边,他们的衣服脱得到处都是,鞋子也蹬得东一只西一只。鹤丸不得不感谢自己身为吸血鬼的好体力,这样才可以保持着进入的状态将一期整个腾空抱起,毫不费力地扛着对方转换了两个场地。

而与此相对的是当他从一期的身体里撤出来的时候,怀里的那个人已经连手指头都不愿意抬一下了。甚至连他抱着对方去浴室清理的时候,一向要求自己走的人也没说出一个不字。

鹤丸知道,自己是真的做过头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大概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这样做了。不论是拥抱这个人,还是为对方清理身体,或者是像过去的那些个早晨一样在对方醒来之前便准备好一顿早餐,等等等等……

他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花洒里流出来的热水是在一期开始偶尔留宿下来之后才调整过的温度。鹤丸的体温偏低,这样的水温对他而言其实是有些烫的,可是对于身为人类的一期来说这样才刚刚好。

于是他就用被热水浸得通红的这只右手一点一点洗刷着对方身上残留下来的属于自己的痕迹。

两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通过热水的蒸腾充斥着他的鼻腔,这味道几乎惹得背对着一期的他眼圈一红。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论他多不情愿,多不甘心,都再也不会有与这个人亲密接触的可能性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命运,让一个吸血鬼去依靠笃信上帝手捧圣经的神职人员所说的未来未免有些可笑,所以他虽然孤独自律不与人类建立过于密切的关系,却也并没有真的把喜欢上一个异族就不会有好结果这种话当做一回事——即使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与那个不一样的人一起生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但鹤丸有时候也会这么想。

毕竟这一切已经有人做到了。

也就是如此,父亲五条国永的经历为年轻时的鹤丸种下了这样的思想。可是在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想过,这颗种子真的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谁都没有想到,五条鹤丸会遇见粟田口一期。


将一期身体里的浊液一点点地引导出来,再把这个染上了自身色彩的身体里里外外地清洗干净之后鹤丸关掉了水龙头。他抹了一把自己表情纠结的脸,随后用浴巾裹好对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人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一期始终没有说话,被抱出来的时候也只是静静地靠在鹤丸的怀里,和睡着时的习惯一样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窝。这是他睡在鹤丸身边时无意识的动作,直到有一天被鹤丸问起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其实这一次他也不算是有意的,只是在感受到了对方的低落之后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一下。可是现在的他真的没力气说话,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用这样的动作告诉鹤丸自己正在担心着他,从今天晚上见到对方第一面开始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所以如果鹤丸愿意的话,他真的希望可以分享对方的痛苦。


然而直到洗完澡换好衣服钻进了被子里,鹤丸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空气像是凝结了的固体一样沉重地填满了整个空白的空间。

一期很累,鹤丸给他吹头发的时候眼皮就粘在了一起,而等到躺下来的时候,几乎在脑袋沾到枕头上的一瞬间他就想要立刻昏睡过去。可是不行,他告诉自己,他还有很多话没有问,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鹤丸难过的理由。

比起这个理由来说,那个他追逐了十六年的真相也显得没有那么迫切了。那是他的事情,本就该他自己解决,不论是十六年,二十六年,还是三十六年,他都可以自己一个人追查下去,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可是鹤丸不同。对方这一次失控不仅仅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更让他直觉这件事与自己有关——或许跟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有关。如果是在平时,他说不定已经开始对这整个事件进行理智分析,不出三天就可以得出一个与真相相去不远的结论。

可是现在他想听鹤丸亲口告诉自己。

只要是这个人说的,他就愿意相信,就如同那个时候相信对方说自己不只是因为觉得“有趣”才接近他一样。


相信是出于对一个人的了解和相处下来的经验累积起来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不是一时盲目。因为即使所有人都说爱情使人盲目,但也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这是不是真理。


“睡吧,你太累了。”鹤丸侧过身来,伸手顺了顺他水蓝色的发丝,然后笑了一下,“还是说明天你要我给你批个假?”

“鹤丸先生。”一期挣扎着眨了眨眼睛,眉头轻轻蹙在了一起,“您的理由还没有告诉我。”

鹤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我对自己不在意的事情从来都是顺其自然的。”

“……好吧。”鹤丸将手心遮到了他的眼睛上,挡住了墙角夜灯带来的唯一一点光线,“明天晚上10点,你到公司顶楼来,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一期感到自己的睫毛一下下地扫在对方的掌心,微妙的触感让昏昏欲睡的他有点想笑:“为什么?”

“嗯……你就当做给我的人生留一点悬念吧,缺乏‘惊吓’的人生可是会率先让心死去的。”向着一期的方向挪了挪,他把对方的身体搂进怀里,鼻尖充满了熟悉的香波气味,让几乎麻木的心脏部位找回了一点点踏实的感觉,“虽然吸血鬼说这话没什么意义吧。”

“怎么会。”视线依旧一片黑暗,然而一期并不在意。属于鹤丸的熟悉味道指引着他向前倾身,于是他准确地靠在了对方锁骨边最适合睡眠的位置,“您的心跳声我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如果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的话,我可是会非常困扰的啊。”

鹤丸沉默了片刻。他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亲吻了一期头顶的发旋,那里正传递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希望……你能一直这么觉得。”


*     *     *


清风微凉,气温适宜。

和半年前的那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天气。


虽然不像春天会有从天而降的樱花瓣一样那么应景,但是除了即将到来的红叶之外,偶尔被秋风吹落枝头的那几片提前枯萎的叶子也还是为这个季节增添了一抹时令之气。

晚间十点,戴着手套的一期顺着应急出口走进楼梯间,怀里揣着的是自从那一次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的、装填了银质子弹的手枪。前一天他和鹤丸约好在这里见面,本以为对方只是要对他口述这段时间来的调查结果,甚至于他已经做好空欢喜一场的准备了。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在下班之前,提前离开办公室的鹤丸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让他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到公司顶层来,自己会把那个杀人凶手带给他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一直揣在身上的那把枪。皮质的枪套因为手掌的力量而将挺括的布料挤出一个隐约的形状,明明只有一点点体温的皮革此时却好像变成了可以自体生温的热源,让他的掌心产生了一阵被烧伤的错觉。像是突如其来的愤怒,又像是酝酿已久的恨意,那些负面的情绪在那个瞬间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狭小的角落一股脑地泄流到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它们向上流窜到大脑皮层,用尽全力燃烧他的理智;向下飞奔到末梢神经,企图操控他的行为。他差一点就从工位上站起来,用他百米最快的速度冲下去,立刻找到那个让他无法冷静的人问个清楚明白,把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家伙拉出来就地正法。


然而他深呼吸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他相信鹤丸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他等待这几个小时。

十六年他都等了,还差这几个小时吗?


于是在拼命冷静了一个晚上之后,他在晚间十点准时地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次,他真的再也不想等了。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只有他的鞋跟叩击地面时充满秩序的轻响。一阶两阶,由远及近,短短的十几级楼梯,他却觉得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样长。这是他迈向真相、结束这十几年来的梦魇的最后一段台阶,是他终于可以不再武装自己、让肩膀的线条放松下来的最后一段路,是他……终于有资格选择接受和面对“感情”的最后一步。

过了今晚就是最后了。他想。

虽然还是对吸血鬼这个种族抱有怀疑,对五条家的其他人充满敌意,但这是人类的天性,是他身为猎人多年来养成的职业素养,是人性中无法泯灭的属于“粟田口一期”的一部分。他不会因为认识了“五条鹤丸”这样的一个个体就抹杀掉这一切。他相信,这一点在对方的心里也是一样的,鹤丸也不会因为自己就对其他的猎人抱有好意,对其他的人类卸下心房。他知道他们对于彼此而言并不是这样的存在。


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用来一笑泯恩仇的。

它只会让你由于对某一个个体产生感情而忽略其身上的其他所有负面要素;

它只会让你因为“爱”而放弃那些主观客观的条件,盲目地需索对方漫长的陪伴;

它只会让你相信,即使是像自己这样的人,也可以获得普通的,不起眼的,却怎么求都求不来的幸福。

而对一期来说,感情可以让他不去在意对方“五条”的身份,只正视属于“鹤丸”的那一部分,与此同时,直面自己的心。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他深呼吸了一下,单手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今天之后的他,一定可以坦诚地对鹤丸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吧。


“嘎啦啦啦——”


铁门向外打开,金属刮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刺耳声响让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皓月当空,在不远处的天台上,笼罩在月光之下的只有一个人。

他愣住了。


“哟,看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吓到了?”鹤丸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晚上好啊,一期。”





29.





这是一期没有预料到的情节。

偌大的天台没有什么遮蔽物,除了自己身后这一块高于地面的墙体之外几乎一览无余,即使不用自己检查他也可以确定,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鹤丸两个人,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如果放在平时他或许会认为这又是什么来自对方的全新惊吓节目,可是现在并不是那样的状况。

事实上,这个人从没有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开过玩笑。


鹤丸这样做或许有其他的理由,这样想的他放下举枪的那只手,跨出铁门走上天台与对方对视:“鹤丸先生……你今天叫我来是想要告诉我凶手是谁的对吧?”

“嗯……”鹤丸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笑容,“如果我说,那样说你才比较有可能准时来呢?”

“……”对方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几乎从来没有用在自己身上过,一期立刻就感觉到今天的鹤丸似乎比昨天还要不对劲一些。内心的火焰被眼前的状况压下去了不少,他不由得谨慎了起来,“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刚才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吧。”鹤丸向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一边说一边摇头,“明明憎恶着吸血鬼,却又下意识地在心里为我开脱,觉得很矛盾吧?”

“您到底想说什么?”一期有点烦躁。鹤丸说的是实话,那的确是一期内心的真实写照。然而自己那样做是一回事,被对方这样公然点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相信鹤丸是一件不讲道理的事情,可是当这句话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这一份相信突然就变得毫无根据起来,“这么晚把我叫到这里,不是为了说这种话的吧?”

“当然不,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的,事实上能让你那样想我觉得很高兴。”鹤丸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他很少抽烟,这还是那天晚上的那一包,只是纸包看起来有点皱了,似乎是在手心里来回攥了很久。他抖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至少这证明我还是给你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的,以至于让你觉得我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会残忍地吸食人类血液的吸血鬼。”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后将嘴里的烟卷用两指夹起,一阵灰白色烟雾弥漫在了九月底微凉的空气里,“虽然……最终我发现,自己和那些你讨厌的吸血鬼没什么区别。”

“……”一期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边鼓噪的声响,它们“砰咚砰咚”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像是在提醒他不要漏听鹤丸接下来的发言,又像是在用制造杂音的方式遮蔽他的听觉,“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一期。”鹤丸咬着滤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卷前端燃亮了艳红的火焰,它毫不客气地吞食着洁白的烟卷外壳和深棕色的烟丝内芯,直到将它们变成一截长长的浅色灰烬。黏合在烟卷上的烟灰对还没有变化的同伴恋恋不舍,手脚并用地扒着燃点的边缘不愿离开,直到一阵秋风朝它毫不留情地吹过来,将它强行掼在了天台的水泥地上,“对不起,我不能把那个人交给你。”


刚才还在一期耳边争吵着的血流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能听到那些响声了。原本拼命撞击着耳膜的那些血液像是被施展了魔法世界的定身术一般,转瞬之间便停止了对他的攻击。因为负责泵血的心脏逐渐变冷的关系,它们如同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挤挤挨挨地充斥在不够宽敞的血管里,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支撑不住这份压力爆裂而出。

不论是难以平衡的压力还是过分平静的空气都会让人感到窒息。于是一期深呼吸了一下,大量氧气在顷刻之间充盈了他的肺腔,让他禁不住有些头晕眼花。

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句实话,甚至跳过了询问鹤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样的环节。经过这短短几分钟的转折之后,他明明应该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五条鹤丸这个人才对,可是非常可笑的是,他依旧可以在电光火石之间立刻判断出这个人有没有在撒谎。


真的是太可笑了。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之后自己的举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如同每天上班向自己的老板五条社长汇报工作安排时一般冷静地阐述自己的问题:“您已经查出那个人是谁了?”

“是啊。”

“既然是您无法交出的人,那必然是五条家与您关系很密切的人了。”一点不似得知可以报仇时热血沸腾的样子,他像是认识鹤丸以前的那个Hunter 25一样冷静地分析起了现在的情况,“据我所知,五条本家与您交好的人屈指可数,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我相信不需要很长时间,靠我自己也可以了解到真相了。”说完这句之后他朝着鹤丸鞠了个躬,“谢谢您的线索,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

“你是不可能查到真相的,一期。”鹤丸打断了一期的告别语,他将抽剩下的烟尾直接攥进了手心里,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用自己的血肉熄灭了它,“而且就算你查到了,我也不可能让你杀掉那个人。”

“你说……什么?”几近凝固的血液突然加速流动了起来,安静的空气一瞬间满是劈啪作响的火花。一期这一次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如果说他没想过鹤丸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家主身份而无法将那个人带到自己面前那绝对是假的,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人居然说出了要阻止自己的话,“你这是要阻止我的意思吗?”

“非常抱歉,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鹤丸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姿势,熄灭的烟头落在地上,而原本应该留有烧灼伤痕的掌心此时已经愈合得完全看不出来了,“我会用尽一切方法阻挠你的调查……不过最简单直接的大概就是先辞掉你,然后再找猎人组织的青年派注资,让他们尽快取代保守派,结束这一条任务链吧?”

“即使是那样,我也会一个人调查到底的。”一期听到自己的牙齿因为愤怒而在嘴巴里打颤的声响,那些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被看轻了的话即使是我也会觉得有点困扰的。”

“怎么会,我非常了解你有多么优秀,无论是作为员工还是猎人。”鹤丸摇了摇头,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异常认真,“所以我一定会尽全力阻止你的,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您这是对我宣战的意思吗?”一期终于还是笑了出来。比起声嘶力竭的怒吼,不管不顾的哭泣而言,在他身上所出现过的表达情绪的最频繁的动作还是微笑,即使是在愤怒的种子快要从他的身体里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的这一刻,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充满克制的笑容来压抑自己的怒火,“我还以为永远不会有这样一天。”

“……我也以为,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天。”鹤丸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百转千折,喉结动了许多次却还是无法化成完整的声音和句子。他垂下眼睛,让一期的那个笑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期,对不起。”

“‘道歉除了减轻犯罪者的罪恶感之外并没有任何意义’,以前教我体术的那个教官曾经对我这样说过。”一期摇了摇头,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跟这个人继续说下去的了,可是嘴巴还是不受控制地将编织好的句子一点一点地吐露出来,“那个时候我还有些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也要向您道歉,鹤丸先生,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出来亲手解决掉,我说到做到。”

鹤丸的声音低沉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地步:“不管是五条本家还是猎人组织,任何一方知道你在追查这件事的话都会对你不利,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是来自于我的消息他们就一定会相信的。”他咬了咬牙,还是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你一定无法成功的,一期,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吗?”

“……五条鹤丸,你不要太过分了。”对方的全名如同刀刃一般刮过一期的舌头,他下意识地举起了右手的枪,“你知道我追查这件事已经十六年了,我不可能因为你的阻挠就选择放弃,既然已经选择了不同的立场,就不要说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好像在劝别人迷途知返的狡猾的话了。”他明明可以在鹤丸第一次表明立场的瞬间就开枪的,可是看着鹤丸线条绷紧的脸庞,他根本无法扣动扳机,“我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如果你真的想阻止我的话,现在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真巧,我也想跟你说同样的话。”鹤丸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仰起头,第一次在这个晚上直视一期的眼睛,“如果你始终不肯放弃的话,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握枪的那只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期凝视着他:“……你是认真的?”

“大概……是我们认识以来最认真的一次。”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开枪吗?”听到这句话,一期走向顶点的情绪终于开始崩溃了,“你知道我当初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的吗?你知道我是带着多大的愧疚和你相处到今天的吗?你知道、你知道……”他吸了吸鼻子,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哭出来,“你知道我刚才是怎么拼命说服自己冷静,让自己相信作为五条家主的你即使要阻止我,我也不应该有怨言吗?”食指扣在扳机上,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地打转,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相信你的吗……五条鹤丸,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对不起,一期……真的对不起。”鹤丸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能力,除了对不起之外,他再没有其他的话可以传达给眼前这个人了,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啊……本来是想努力让你恨我的,那样才更方便一些。”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闭上眼睛,扬声说道,“只要出了这个门,我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阻挠你的。所以如果你真的还想报仇的话,就开枪吧。”

“不要说了……”

“你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不要逼我……”

“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说了不要逼我!”

“你真的还想为粟田口吉光报仇吗!?”对举着枪的一期步步紧逼,鹤丸放声蛊惑道,“开枪啊!粟田口一期!”


砰——


开阔的平台蓦然响起了爆破音,银色的子弹夹着劲风钻进了鹤丸的左臂,将浅色的西服豁开了一个染血的大洞。由于吸血鬼只能被银质物品伤害的特殊性,不同于其他武器的效果,这枚穿透了他的皮肉,刺破了他的脉管,弹片卡在了他骨头上的银质子弹所造成的创伤并不能通过身体的自愈系统愈合,暗红色的血液很快就染红了整条袖子,承载不住的血液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看着这个场景,在扣响扳机的一期的眼眶里蕴含着的那些泪水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一般夺眶而出。


“为什么……?”鹤丸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红着眼睛的一期,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为什么打偏了?”

“……就算是我还你的人情吧。”一期突然觉得很疲惫。不论是一个人要照顾一群弟弟的时候,还是在训练营里被操练的浑身是伤的时候,他都从来没喊过一声累。然而今天,在这个开枪打伤了五条鹤丸的晚上,他忽然就像是被千钧巨石压在了头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一命,今天就当作我还给你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他转过身,背对着鹤丸擦掉了脸上不停落下来的泪水,“真的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鹤丸先生。”


没有说出道别的话语,一期的身影消失在了铁门后的阴影里。

大概是觉得不会有再见的那一天了吧。


*     *     *


直到一期离去的脚步声小得再也听不到的时候,鹤丸的背才终于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垮了下来。

左臂的血依旧在流,然而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在意。他缓缓地坐到了冰凉的水泥地板上,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一期最后对他说话的样子。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那个人的眼泪。


第一次是因为回忆起父亲的死;

第二次是因为来自鹤丸的粗暴对待;

而最后一次,则是因为对执意与自己为敌的鹤丸开了枪,两人彻底决裂。


“这么算起来……他的眼泪还真的都是因为我啊。”鹤丸喃喃自语道。


其实在昨天决定约一期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了。他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了,也非常清楚自己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被一期怨恨,甚至连激怒对方让他朝自己开枪这一步也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他只是没有想到,到了最后,一期依旧没有忍心对他下杀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到高兴。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记了。

然而这份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也许连几秒钟都不到,它就随着不断流出体外的血液离开了他的心房。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苦涩。


“对不起,一期,真的对不起……”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而晶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滑了出来,“我爱你……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可是他知道,这句话已经永远都无法传达给那个他想要表白的人了。

在他从光忠的口中听到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永远地失去向粟田口一期表白的机会了。


*     *     *


面对左右为难的烛台切光忠,鹤丸不顾他的阻拦,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不论什么结果,我都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鹤丸先生,我查访了很多当年案发时曾在五条商社工作过的员工,也利用那边的关系,探查了有关案件的内情。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案发之后退出本家的前代家主五条国永。为了不产生误会,我还特意跑去轻井泽见了老家主一面直接问了他真相。说实话,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想用查不到这样的理由混过去。可是如果有一天,一期君自己发现了这些、甚至于还为了复仇杀了你父亲的话,对你的伤害一定会更大……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了。”光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到了鹤丸的面前,“如果你不想听的话,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过了很长时间以后光忠依旧没有忘记,在那个时候,面无表情的鹤丸用颤抖的手指点击录音笔上的播放键时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害怕,抗拒的模样。


“既然你都已经查到这里,我也就不瞒你了。”五条国永的声音从录音笔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在此之前光忠似乎摆出了各种证据,用有人以他的不当隐退为由逼迫鹤丸退位这种听起来非常像是那么一回事的事由询问当年的真相,“有天晚上我一不小心失去了理智,袭击了一个加班到半夜的员工,那个人死在了公司里……本来这种事常有,但谁知道那个人竟然是个猎人……结果引发了一次对五条家的围剿行动,虽然本家并没有收到什么大的损伤,我也还是只能引咎辞去家主一职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帮老家伙居然还抓着这点事情不放。”

“诶……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啊。”鹤丸听见光忠用故作平静的声音问道,“那个猎人叫什么名字啊?”

“本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他在公司注册的名字我是知道的,最后外界好像也是以这个名字结案了。”

“是什么?”


不顾鹤丸内心的祈祷,五条国永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岸本藤四郎。”




30.




那之后过了几天呢?一期已经不记得了。他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躺在两个人曾经一起从上面醒来的床上,盯着没有开灯的天花板,就这么度过了不知几个深夜与黎明。

正值秋分时刻,白天与黑夜一分为二,太阳准时准点地在他的窗外出现,将金色的光芒投射在一片死寂的白色墙壁上,又按时按刻地从这片安静的空间里收回自己关于光明的恩惠。他像是一个被主人随意抛置的人偶,因为没有上发条而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躺在原地等待全身零件的腐朽。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从来没有因为什么重大打击而彻底消沉过,生活还要继续,任务还要完成,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该做的事情便不会因为谁的心情好坏而增多变少。一期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使是在那天晚上心灰意冷地离开五条商社的大楼之后,他也没有产生过任何厌生弃世的念头。

他只是觉得很累,实在提不起做事的力气而已。

童年的经历教育他要时常自省,胸怀大度心思缜密才能处理好所有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就担当起的一切。因此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一期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里对于五条鹤丸这个人并没有残留多么深重的怨恨。他更多的是在责备自己。不论鹤丸对他做过什么,用言行导向过什么,属于一期自己的感情始终是他自己主观上的东西。既然当初决定了相信对方,不顾内心的车闸而爱上了对方,那么最终得到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他也怨不得任何人。说不上对错,只当是愿赌服输就好,这样的气量他多少还是有的。

他只是觉得累了而已。

不论是真相还是复仇,亦或者是五条鹤丸这个人本身,都让他觉得很疲惫。他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是在从这份疲倦中缓和过来之前,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接触到其中的任何一个要素了。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痕——或者说,至少可以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难堪。


“铃铃铃——铃铃铃——”


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这个号码除了几个弟弟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而自己的手机里的电量早就放空了,一期转动眼珠看向坐在桌子上鸣响的话机,最终还是让对弟弟们的关爱战胜了身体的疲倦。他从床上坐起来,首先向他袭来的是一阵因为身体的最低活动能量都没有被保障而反刍上来的头昏眼花。他静坐了两秒,拿起床头柜上喝了一半的水仰头灌下去之后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上一餐是什么时候来着?昨天?前天?

他已经失去了具体的印象,饥饿感始终没有来临,因此“进食”这一个动作的记忆也变得不甚清晰。他把喝空的杯子放下,赤脚踩上微凉的地板,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书桌旁边,拿起了马上就要挂断的分机按下了接听键。

他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将扶手椅拉开,让眼冒金星的自己坐下来之后把听筒凑到了耳边,深呼吸了一下之后才说出了几天里的第一句话:“你好,这里是粟田口家,请问您找哪位?”

“哈哈哈,原来你在家啊?”熟悉的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禁不住愣了愣,“这么多天没跟我联系,我还以为你跟五条家的小子私奔了呢。”

“……宗近先生又在说笑了。”若说自己这位亦师亦友的上司猜不出他和鹤丸之间的关系,那就纯粹是自欺欺人了。可是猜归猜,只要不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自己也没有因此玩忽职守——至少没有很明显的——的话,他依旧可以矢口否认。尤其是在这个与对方彻底决裂了的时间点,他更加没心情应付这样的话了,“您很少给我打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么着急啊,看来是心情不太好呀。”坐在矮几旁的三日月在电话这边又笑了笑,随后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放轻声音道,“任务组正式解散了,从你接到我电话的这一刻起,关于五条商社的任务就正式结束了。”

一期沉默了一秒:“……是这样啊。”

“哦?你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惊讶啊。”

“应该说……早在预料之中了,不过是或迟或早的问题而已。”一期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的确,从他听到鹤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因为除了替他找出凶手这件事之外,对方从来没有食言过,“那么接下来呢?还有其他关于我的处分吗?”

“嗯……我猜你误会了什么呀,一期。”三日月端起桌上的绿茶慢慢地喝了一口,“这件事跟你那位五条家的家主可没什么关系哦。”

“哎?”

“嘛,非要说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关系的。”他透过和室半开的纸门看着院子里的风景,树叶开始随着秋风枯萎,站在院子里的佣人正认认真真地将那些飘零的落叶清扫到一起,“毕竟投资方全面撤资,要是五条家没有在这时候强势注资的话,组织里的青年派也不会那么容易得势的。”

这一次一期终于有了些更类似于惊讶的反应了:“投资方撤资了?为什么?”

“财政紧缩啦,经营不善啦,金融危机啦,理由这种东西总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三日月毫不在意地说着,他的目光已经被垒在一起的树叶堆吸引了,大概很快,前院的小孩子就会凑过来进行烧烤大会了,“不过把那些借口统统剥开的话,最后剩下的核心也只有一个了。”

“是什么?”

“BOSS去世了。”

“……”令人惊讶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顺着电波传进他的耳朵里,这一次他连激烈的反应都有些做不出了。事实上他和组织的BOSS之间只有几面之缘,像是他这样的行动人员一般都是由像三日月这样的顶头上司负责的,能够和BOSS见面的机会除了训练营的毕业讲话之外,也就只有正式加入组织后的迎新式而已了。在他的印象中,BOSS是个眼含精光深不可测的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没有将他对于歼灭五条家的执着抹去,如果不是他的话,这个关于五条家的项目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消失了。一期觉得嗓子有点干哑,他本想拿起杯子再喝点水,却发现里面连一滴都没有剩下,于是只好作罢了,“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在医院咽的气。老人家这两年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执念又太深,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说老人家还是要像我一样懂得生活才行啊,哈哈哈。”

一期不小心被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噎了一下:“……您还这么年轻,用来做这种比喻不太恰当吧?”

“嗯哼……年轻啊,在你们眼里大概是吧。”三日月拢了拢搭在身上的外套,把话题转开了,“总之就是因为这样,一直以来的接洽人不在了,青年派又不喜欢他们的那一套做法,所以他们就直接决定撤资了。没了牵头人也没了活动经费,我们的任务也就自然终止了,总之算是个可喜可贺的结果吧。”

“……哈啊。”一期叹了口气。在他还小的时候,年轻的三日月就经常到家里来玩,后来父母不在了,这个人也在生活方面给了他们极大的帮助,就连不顾对方阻拦、跟随父亲以前的同事去参加了猎人训练营的自己,最终也还是得到了对方的教导。他在心里是十分感谢三日月的,也非常认可对方的实力,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优秀,英俊,身世神秘,在组织里几乎可以称得上举足轻重的人,却总是用一种漫不经心地态度处理着上级交代的任务。一期一直很好奇这到底是为什么,但秉承着对他人隐私的尊重,他从来没有将内心的疑问宣之于口过。此时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沉重还没有卸去,或许是因为来自生理上的眩晕左右了他,他一不小心就将平时不会说一个字的问题问出了口,“明明是BOSS去世了,任务也被终止了,您的声音却听起来那么高兴呢?”

“哦?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么露骨的问题呢,看来这几天的你十分动摇啊。”与说出口的话不同,三日月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他能这样询问自己,“因为毕竟不管怎么说,五条家跟我也算有那么点亲戚关系,要跟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到底还是让人不快的事情嘛。”


如果要找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三日月的话,那一定是非“语不惊人死不休”莫属了。

三日月宗近不仅是一个吸血鬼猎人,他还是组织里的高层干部,前训练营的高级教官,随便拉一下都有一串头衔挂在身上。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刚才告诉自己,他和吸血鬼世家的“五条”有一点亲戚关系?


开什么玩笑……心里这么想着,一期也下意识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您这个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

“欸?我可是很认真的呀。”

“五条家是吸血鬼世家,除了五条鹤丸以外都是纯血血族,然而您却告诉我自己和他们有一点亲戚关系……这不是玩笑话是什么?”一期完全不想考虑这句话内含的哪怕一星半点的真实性,这太可怕了,“还是说您要我接受像是‘猎人组织的高层干部其实是一个监守自盗的吸血鬼’这样耸人听闻的都市传说吗?”

“哈哈哈,这个标题挺不错的啊,听起来就能是个畅销小说的感觉呢。”

“宗近先生……”

“不过我的确没再跟你开玩笑。而且不只是我,组织保守派的领导层里有一半人都跟五条家有一点血缘关系。”三日月难得地有些严肃,“这件事解释起来会很长,等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再当笑话讲给你听吧。”

“您等一下……”

“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才是与你有关的。”三日月打断了他,“虽然小辈的事情我不想管,但是现在老BOSS走了,远房亲戚又亲自上门来拜托我,那我也就不得不管管闲事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辈一般,“杀粟田口吉光的人不是五条家的人,他和你母亲都还活着。”





31.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来自三日月的这个电话简直像是个信息核弹,从接通的那一刻起就一波又一波地轰炸着一期的大脑,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听到这些的一期几乎在一瞬间就陷入了混乱,抓着听筒的手几欲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回到机座上去,却又被那些听起来亦真亦假的内容吸引地无法挂机。


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地想在乱作一团的思绪中抽出一点头绪:“您说……我父亲和母亲都还活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十六年前的葬礼上,我还看到了父亲残缺不全的遗体……”

“那是我们和当时的五条家主一起布的局,包括后来让你母亲在围剿中‘牺牲’也是我们做的伪装。”三日月摇了摇头,“你应该有所耳闻,当年的粟田口吉光曾经是组织的金牌猎手之一,组织内部甚至产生了他有可能是下一任BOSS的传闻。但我们其他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这个组织里是不可能出现与三条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BOSS的。”

“三条家?”

“结果还是要说啊……哈啊。反正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老本家。”三日月有些嫌麻烦地叹了口气,“三条和五条算是远亲,不过跟其他吸血鬼不一样,从很早以前开始三条家就选择了与人类通婚共存的路,所以到了我这一辈,这份来自于吸血鬼的血统除了能使我老得慢一点、体魄强健一点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其他用处了。非要说的话……嗯,就像营养剂一样吧。”

“……”

“但是这个组织的高层始终都是三条家的人来做的。明明是因为看不惯那些自诩高贵的纯血统家族所以才招兵买马地建立了这么一个猎人组织,结果做出来的事儿也和那些搞世袭制的老派官僚没什么区别呀……嘛,不过我是无所谓了,反正拿了工资就要给老板办事,这么多年我也是一直这么贯彻下来的。”

“所以才会一直针对五条家?”

“算是老辈恩怨一直没有解决。”前院的孩子们被家长们牵着手带到了后院的叶堆旁,他们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装着山芋的小篮子,发现三日月正对着院子这边出神,便开心地挥手和他打招呼。于是本来说着麻烦事的他眉头也有了一些舒展,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这些事本来只有我们这些相关人员知道,结果你父亲在与一个三条家的人搭档出任务的时候一不小心也发现了这些事。国内最大的猎人组织的高层们竟然也是吸血鬼的后裔,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绝对是最可怕的丑闻。从那个时候开始,当时的老BOSS就在计划着怎么除掉吉光先生,而察觉到这一点的他也不断筹划该怎么脱身才好。”

不知不觉间,一期的头上冒出了一丝冷汗。他伸手擦掉了那些水滴,声音有些不稳地问道:“BOSS……想要杀我父亲?”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不过吉光先生一直都没有让他找到动手的空当。直到拖了一段时间之后正好赶上五条商社经营不善,被组织这边的投资方看到了可以趁虚而入的空隙,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准备趁此机会一举击溃五条家,而派进五条商社的内应也直接由BOSS钦定了你的父亲。那个时候吉光先生立刻明白BOSS是想要借这个机会顺手把他也除掉,不能违抗命令的他在出发之前找到了我,希望可以把家里人托付给我让他能够了无牵挂。但是你知道的,我这么怕麻烦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嘛。”三日月轻轻地笑了笑,“所以我就带他去见了当时急于退位的五条家主商量对策,这两个都想要脱身的男人一拍即合……嘛,后面的事你大概也就猜得到了吧。”

“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一期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现在的状况,不能随意地被对方如同信口雌黄的话语所左右,“您以为说这些没有任何根据的话,我就会立刻点头相信您了吗?我不是十岁小孩,不可能随便接受一个听起来就完全没有可信度的故事吧。”

“所以我才说,不想管这些麻烦事呀。”三日月无奈地摇摇头,“以前不跟你说也是我们的考量,毕竟活在BOSS和他的那些簇拥们的眼皮底下做这些事情有多么不智你是知道的。当初阻止你加入组织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没想到你这么容易被他们煽动,用‘报仇’这么单纯的饵就把你钓过去了。现在BOSS死了,青年派上位,他们大多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所以把真相告诉你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证据我现在手里没有,你父母人在国外,虽然想说等他们接到BOSS不在了的消息就会回来见你,不过五条家的小子可等不到那个时候啊。”三日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烦恼,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解决方法,“啊,他们当初给你留了一段视频,我发到你邮箱里,你一会儿开了手机看一下就知道……

后面的话像是穿风过耳,一期在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时便下意识地问道:“他怎么了?”

“他呀……你见到就知道了。你不是给了他一枪吗?他正在家里闹情绪,拒绝治疗呢。”三日月促狭地笑起来,“你也知道的吧,银弹对于吸血鬼来说是有致命伤害的,血统越纯伤害越大,他是半血混血,一颗穿透大血管的银弹还是挺要命的。”

其实一期已经知道答案了,然而他还是问出了口:“他为什么……不愿意治疗?”

“小孩子总是会为了一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自暴自弃,那种事像我这样的老人家可不懂。”三日月高深莫测地咳嗽了两声,“总而言之就是他错过了取出弹片的最好时机,到现在血都止不住,还好伤害程度减半啊,要是他是个纯血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变成干尸了吧?”

“为什么不输血?”一期“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过于激烈的动作让他眼前冒出了一片金星,“只要摄入了足够的血液,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就应该能让他恢复过来了吧!?”

“我说,一期啊。”三日月捂着嘴巴笑了笑,笑完又像是掩饰尴尬一般地咳嗽了一声,“五条鹤丸是不是吸过你的血啊?”

“……是。”

“然后你们是不是……啊?”

“……”

“没事没事,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我这个老人家还是很懂风月的。”说完这句之后他又忍不住笑,“不过有一些事是只在我们这些混血种之间才流传的秘密。比如说,混血种如果在首次吸血后和自己的猎物发生关系,就会变得再也无法摄取其他人类的血液这件事。”

“……您说什么?”

“这可是个挺好用的排异反应啊。一开始只有以家主为中心的少部分人知道,于是就把这个用在了改革上,可是除掉了不少嗜血成性的家伙呢。”三日月感叹道,“不过五条家的小子就可怜了,这么下去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了吧?”

“宗近先生。”如果到这个时候一期还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的话,那这二十几年他就真的白活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通话器,眼神完全不似之前那般迷茫,反而投射出异常坚毅的光芒来。“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吗?”

听到这句,三日月终于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放下心来的笑容:“你能为他做的事?那可是相当多的啊。”




32.




身上插着营养液的瓶子,鹤丸又一次从不太安稳的睡梦中醒来。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梦见一期的脸了。


过多的失血让他看起来形如枯槁。原本就比常人略显苍白的皮肤此时看起来和白纸没有什么两样,它们薄薄地贴在他几乎没有一点肉的身体上,勾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骨骼轮廓。营养液除了可以让他再多苟延残喘几天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被银弹射伤又无法摄取血液的吸血鬼只有死路一条。

鹤丸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里不断地向外流失,如同倒置的沙漏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终结。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如果人死之前可以许愿就好了,他想。

如果人死之前可以许愿的话,他希望自己可以见一期一面。不用跟他说话,那双金色的眼睛也不必看向他,只要让他能够再用眼睛描摹一边对方的轮廓就好,只要让他确定对方的样子还和他记忆中的梦境里的毫无二致就好。

将五条家导向正轨,让本家和组织合作共赢,为公司规划了未来二十年内的所有前景。

该做的都做好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作为五条鹤丸的这一生他只爱过一个人,而现在他原本永无止境的孤独生命马上就要结束在那个人的手上了。

他真的不觉得遗憾。他顶多就是有点惋惜。

如果那天晚上能够再给对方一个吻的话就好了。

如果能带着那份温柔的触感死去,他相信自己也能彻底忘记关于死亡的恐惧。


“……您在想什么呢?”


他刚要重新闭上眼睛,却被这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惊得动弹不得。

好久没有活动的颈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鹤丸有些惊恐地转过头去,赫然发现刚才还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人正好端端地坐在他的床边,用那双自己魂牵梦萦的金色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脸。

如果是电视剧的晚八点档,现在的他应该会说出一句虚弱而深情的“我不是在做梦吧?”之类的台词吧。

然而他不是电视剧的男主角,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是他可以说这种话的对象。

因为哪怕是在他的梦里,一期也都是带着满脸悲伤的表情用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的样子——虽然那样也不坏就是了,梦得到总比梦不到要好得多。

可是像是这样与自己平静对话的一期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过,他立刻就判断出对方是真的到这里来找他了。


临死之前的愿望原来真的能实现啊。他想。

我很想你,一期。他在心里这样念叨着,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这样:“你来这里……是想要告诉我,你后悔当初的子弹打偏了吗?”

“这么多天不见之后的第一句话,您真的准备对我说这个吗?”一期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手却伸出去握住了鹤丸冰冷的右手,“宗近先生都告诉我了……我猜您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鹤丸想要把手缩回来,然而身体却因为贪恋对方的温暖而不听使唤,“宗近又是谁?你不是那种听别人随便说一些荒诞无稽的话就会轻易相信的人吧。”

“看来您果然也听说了那些事情。”一期叹了口气,“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么聪明不是好事?”

“关于这一点,我父亲已经言传身教过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然而有没有人告诉过您,基因这种东西是很强大的?”

“……那些都不重要了。”鹤丸闭上了眼睛,食水未进的咽喉带着干渴的疼痛将那些无法组织完全的字句从肚子里拖了出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原本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个十分愚蠢的傻瓜,想要过来看看世界奇景。”一期原本平静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颤抖,“没想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多了。”

“那还真是多谢夸奖。”鹤丸扯起嘴角努力拗出了一个笑容,“那现在看完了,你该回去了。”

“您要我放任您的死亡吗?”他抓紧了鹤丸的手,脸上的线条因为痛苦而紧紧地绷住了,“然后在自己的余生中不断地因为害死您而后悔吗?您不觉得,这样对我太过残忍了吗?”

“……那么你是来救我的吗?”鹤丸索性睁开眼睛,直接扯开插在手腕上的吊针,抬手抚上了一期的脸颊,“你应该知道如果要救我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吧。”

一期点了点头:“……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鹤丸烦躁地摇了摇头,将被对方握住的手抽出来,一个劲儿地抓挠自己的头皮,“我没有选择,我生下来就是这副不老不死的样子,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看着自己重视、在乎的一切慢慢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只有自己一成不变地守在原地,像是被全世界抛下了一样。”他看着一期的眼睛,眼神满是恳切,“但是你不同,你还有亲人,有朋友,有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父母,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不需要选择这么残忍的生存方式,只为了救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吸血鬼的命。我也不能这么自私,把你变成跟我一样的……东西。”他再一次摇了摇头,这一次是为了一期,“这不值得,一期,这不值得。听我的话,回去吧……我现在一定挺难看的,让我在你心里留下一个正常点的样子好吗?”

“您说的话简直不合逻辑。”听着他的话,一期一边笑一边落下泪来,“既然是与我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还要在乎自己在我心里的形象呢?如果我还是您需要在意形象的存在,那又为什么不让我救您呢?”

“……这是不同的。”鹤丸有些无奈地苦笑了起来,他凑到一期的面前,用自己的唇舌吮吸掉了那些粘在对方脸上的眼泪。淡淡的咸味弥漫在他的舌尖,属于对方的甜香气味也吹拂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切都加速唤醒了了他对一期血液的渴望。他克制地向后退到了安全位置,一口咬在了自己干枯的手臂上意图用疼痛唤回自己的神智,“我……我喜欢你,一期,我爱你。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在喜欢的人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可是你没必要因为同情来救我……”

一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您的答案吗?”

“什么?”

“当初我问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您说等到找到凶手之后就会告诉我。”他主动凑近了后退的鹤丸,直到对方的背脊靠在了床板的海绵上,“这就是您的答案吗?”

“一期……”

“回答我。”

“……是又怎么样呢?”鹤丸闭着眼睛将脸转到了另一边,“一期,你知道我有多拼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吸你的血吗?我求求你了,你能离我远一点吗?我都快死了,即使我是个吸血鬼,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啊……唔……”


一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将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印上了鹤丸的唇瓣。

属于一期的鲜血气息在顷刻之间唤醒了鹤丸身体里所有沉睡的细胞。方才的虚弱如同假象,他将一期的身体一把按在床上,一边含住那两片薄唇用力吸吮一边用手指充满迷恋地抚摩着对方颈侧青色的动脉。

只要在那里咬下去,将里面的血液吸吮出来他就可以活下去;

只要把自己的血液喂给一期,他们就可以完成初拥,从此以后彼此相伴,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只要他咬下去……

只要他咬下去,这个人就是他的了。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鹤丸又一次咬住了自己的胳膊,这一次用来吸血的尖牙狠狠地刺入了青白色的皮肤里,他混乱地想要从一期的身上爬起来,“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可以把你也变成这样……”

“鹤丸先生。”一期拉住他的手,方才的失血让这些天营养不良的他有了轻微的眩晕,然而他还是准确的将那只鲜血淋漓的胳膊拉到了唇边,落上了一个吻,“您还欠我一个问题,您还记得吗?”

“……我记得。”

“我已经想到问您什么好了。”一期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从唇上的伤口淌出的血液让他的嘴唇看起来异常鲜艳,“我喜欢您,鹤丸先生,我深深地爱慕着您。”他用自己染血的唇瓣又一次亲吻了鹤丸的嘴唇,“您愿意与我一起生活下去吗?”

哪怕是嗜血的冲动都无法让他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鹤丸愣愣地望着一期的脸,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您,鹤丸先生。”一期又重复了一次,“您愿意放弃死亡,与我一同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吗?”


滴答,滴答。

原本清晰的视线忽然变得有些模糊,鹤丸几乎不敢相信,只是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而已,自己的眼泪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的手指在一期的肩膀上收拢又放开,这样来回重复了几次之后,他将自己的额头与对方相抵,任凭润泽的眼泪沾湿了彼此的脸颊。


“你……是认真的吗?”

“……”一期笑着蹭了蹭他的脸,就像过去几个月里他一直做的那样,“大概是自从我们相识以来,您所能见过的最认真的一次了。”

“哈哈……有种……被求婚里的感觉啊。”鹤丸终于放心地抱住了一期的身体,将自己的脸埋在与自己高度相同的肩窝里,“再后悔可来不及了……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荣幸之至。”一期伸手摸上鹤丸脑后的银色发丝,将自己放松地交在对方怀里,“说起来刚才宗近先生给我发了一段视频,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您可以和我一起看完它。”

听到三日月的名字鹤丸下意识地挑起了眉毛:“……是什么视频?”

看到他的表情一期忍不住笑了。将对方的头按在了自己覆盖着颈动脉的那一层薄薄的皮肤旁边,他听见自己满是笑音的声音说道。


“到时候……您就会知道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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